狄仁杰来不及向这太医助学道谢，快步走了几步，上了马，直奔着长寿坊便去了。

时候还早，长寿坊虽然坊门已开，但是除了卖早点的，大部分的商铺还没开门。长寿坊里多是药铺医馆，一大早的还没开门。狄仁杰照着那太医助学所说的药铺，抬起头来一家家的看过去。

直到找到了那家药铺，狄仁杰围绕着药铺转了一圈，脚步停在了药铺拐角处的一口水井旁边，摇头一笑。这王朗太医的确是没死，不仅没死，狄仁杰还知道这王朗太医到底去了哪里。

水井的右侧的一块砖石上，用黑泥涂着一小块跳舞的小人模样的涂鸦，像是那些街边顽皮的孩童的涂鸦似的，但狄仁杰知道这其实是鬼市入口的标记。

鬼市虽然沉在地下，与世隔绝。但是毕竟他们并非真的是鬼，也要吃饭喝水，得病了也要喝药，所以时不时会有人从鬼市里上来，出来买一些需要的东西，再回到鬼市之中去。

但是鬼市之中多是通缉之人，为了掩人耳目，更为了摆脱追踪，但凡是在鬼头掌握之中的出入口，都被鬼头做了标记，方便鬼市的人进出甩掉尾巴。

这口井，便是鬼市的入口之一，如此看来，那王朗假死于宫中，然后躲进了鬼市。狄仁杰琢磨着，堂堂太医，何必假死躲进鬼市，过那不人不鬼的生活。如此想去，恐怕和那五石散有极大的关系。

狄仁杰四下望望，周围还没什么人，早起的人吃过早点也都回去了。他围绕着这口井走了一圈，顺着打水的绳子缓缓的爬下去，井底传来了泉眼的水声，让狄仁杰有些疑惑，潮湿又冰凉的气息迎面扑来，看来这井底的确是水。

那这里又怎么成了鬼市的入口呢？狄仁杰暗自思忖着，他抓着绳子的双手有些累，用脚蹬在井壁上，手里稍稍放松了力气，一点点的继续朝下走去。

那个标记是不会错的，那是鬼头告诉狄仁杰的，只要有这个标记的地方，一定有进入鬼市的入口。

狄仁杰又朝下走了一些，忽然他的脚下一脚踩空，他立马反应过来，双手立马拼死抓住了绳子，才没有掉下去。这时候狄仁杰才顾上仔细看着他刚才踩空的位置，那井壁之上竟然有一个洞，洞口的大小刚好够一人钻进去。

原来井底确确实实有水，但是进入鬼市的入口却不在井底，而在这井壁之上。狄仁杰晃动绳子，一点点的朝着井壁荡过去，就在井壁近在眼前的时候，狄仁杰松开手中的绳子，纵身一跃，爬在了井壁洞口的石台子上。

狄仁杰朝着里面走了一阵子，便又从一个新的视角，看到了长安城地下鬼市的全貌。从与上次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去，鬼市似乎也发生了变化，他熟悉这里的空气和味道，却对眼前的鬼市，有些不认得了。

鬼市的地道四通八达，但是从不一样的的入口进入，所看到的鬼市，也将会是大不相同的。

每次进入鬼市，狄仁杰都会找不到方向，但他有些庆幸，自己穿着大理寺的官服，穿着这身官服，不需要他去找路，鬼头自然会派人来找他。

“狄仁杰，你可是真不怕死啊，三翻四次的出入我这鬼市。”

鬼头坐在对面，狄仁杰坐在地上的蒲团上，与先前的场景似乎一模一样，只是这一次鬼头伸展开了身子，无需再装作一个佝偻老者的样子，迷惑他人。

狄仁杰注意到，鬼头似乎又换了一批看上去更加强悍的胡人大汗，先前被那无头将军斩杀的教训还在鬼头的心里，这一次他雇佣了更多的高手为他卖命。

在鬼市，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没有性命二字可言。

“我要找一个叫做王朗的太医。”

“哈！你哪回来不是找人。”鬼头大喝一声。

“这次不一样。”

“那又有哪回一样了？”鬼头和狄仁杰打起弯弯绕来。

狄仁杰没接下话来，他沉默了片刻，心中自己思忖起来，鬼头向来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，甚至在一些人的眼里，绝对算得上是阴狠毒辣了。上一次狄仁杰为了找到那个逃兵，答应了鬼头一个条件，这一次若是想在鬼市之中再找到那个叫做王朗的太医，必然是要拿出些条件来和鬼头做交易的。

鬼头看狄仁杰不说话，狡黠一笑，先开起了口。

“小子，找人当然能帮你找，但是这回，你能拿什么交换呢？”

果然和狄仁杰所想的一模一样，想让鬼头帮着办什么事，必然要拿出些能入他眼的东西出来交换。

上次答应为鬼头办一件事，已经是十分冒险的举动，虽然至今为止，鬼头还没有主动找上狄仁杰，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，但是始终是狄仁杰心里的一根刺。更何况，哪怕这次狄仁杰再答应替鬼头办一件事，相同的条件，恐怕也就没什么价值了。

“想不出来，那我可就无能为力了。”

狄仁杰面露难色，显然他现在彻底落入了鬼头的手里。鬼头几十年的老江湖，光是看着狄仁杰的神色，便知道狄仁杰拿不出什么东西来，但他转念一想，能让狄仁杰竭尽全力办的案子，即便不是惊天大案，也应该颇有意思。

却还未等鬼头开口，沉默良久的狄仁杰先开了口。

“你听过五石散吗？”狄仁杰反而问道鬼头。

“当然。”

“我身中五石散的毒，如果我死了，答应你的事，也自然没法作数了。”

“哦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
鬼头听到狄仁杰的话，似乎自带三分威胁鬼头的意思，但鬼头不怒反而大笑起来，没成想这狄仁杰竟然憋了许久，想出这么个将鬼头牵制住的法子来。

“你说的倒有点道理。”

鬼头说罢将门外把守的胡人大汉唤了进来，说了几句胡语之后，这胡人大汉站在狄仁杰的身边，等待着狄仁杰起身，为狄仁杰引路。

狄仁杰缓缓站起身来，显然没想到鬼头会答应的如此爽快，稍稍施礼道谢之后，便转过身迈步跟在这胡人大汉的身后。狄仁杰哪里料得到，鬼头答应的如此之快，和他狄仁杰的生死没有丁点的关系。

是五石散引起了鬼头的兴趣，鬼头行走江湖多年，必然了解五石散到底是什么，这种毒摄人心智，中毒至深之后，毒瘾巨大，光是凭着这简简单单的五石散，这鬼市就得牢牢的被鬼头掌握住。

胡人大汗将狄仁杰送到门口，便守在门口，这让狄仁杰略微有些生疑，但却没有表现在神情之上。

狄仁杰蹬上歪曲的木头搭起来的楼梯，走到了二楼，掀开了破草席做成的帘子，走进了屋里。屋里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草药味，狄仁杰稍稍看了一眼，一旁的炉子上驾着瓶瓶罐罐，底下坐着火，烧的的正旺，能够药汁发出的声响。

另一边的地上，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，他在摆弄着满地的药草，丝毫没有注意到狄仁杰的到来。

狄仁杰朝前迈了一步，脚底下似乎踩断了什么枝丫，发出小木枝断裂的声音，那背影的主人才注意到了狄仁杰的存在，他扭过身来，一对大小眼瞥了一眼狄仁杰，随机又回过头去，好似没看着似的。

“王朗？”狄仁杰轻唤了一声。

那地上的人没搭理他，他站起身来，拍了拍身上的土，说不清他到底穿着什么样的衣服，既像是袍子，又像是披风，却更像是几块破布随意披在了身上。